2009年10月4日星期日

爱与死——“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大岛渚,这个看起来像个高级愤青的家伙,电影却比愤青要危险得多,比如那部让他受到起诉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日本影坛保守局面的“感官王国”,现在看来还是触目惊心。也难怪“看电影”曾经把他评为日本最危险的3大导演之一。

大岛渚,这个看起来像个高级愤青的家伙,电影却比愤青要危险得多,比如那部让他受到起诉并在一定程度上打破日本影坛保守局面的“感官王国”,现在看来还是触目惊心。也难怪“看电影”曾经把他评为日本最危险的3大导演之一。


话虽这么说,但其实你仔细看他的电影,虽然有很多很残酷很冷血的镜头,但却会时不时带给你一种莫名的温馨感,比如“感官王国”里像两条蛇一样缠绵在一起的阿部定和吉藏,“爱之亡灵”中的偷情男女,而这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更是如此。


一般拍这类外国人和日本人或接触或交战的电影,无论日本人还是西方人导演,文化冲突都是一个重要的内容,但这部电影中,关于文化冲突只是次要,我在电影中只看到了人,不管是故作强硬的日本人还是又要尊严又要生存的英国战俘,都是被自己的弱点缠绕的人,都是在爱与死的纠葛中痛苦挣扎的人。


“劳伦斯,如果你死了,我会更喜欢你。”


那时候还没有出车祸面部神经还相对灵活的北野武演的那个日本的原军曹是个既粗鲁又可爱的家伙。而上面这句他用整张脸憨厚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可以讲是对片中日本人之爱的一个切入口。其实,显而易见,与野大尉喜欢塞里艾、原军曹也喜欢劳伦斯、包括喜欢那个荷兰战俘的朝鲜看守,同性之爱在这个没有一个女性角色的电影里显得是顺理成章。但原因是什么呢?原军曹上面的这句话就算是原因吧。只是这份爱,注定要和死亡联系在一起。


说起日本这个民族,我不愿意说这个民族非人什么的,只要还有爱在,他们就是人,但那种独特的爱欲观念决定他们肯定是独特的人——这话如果说难听点也可以讲是变态的人。与野为什么喜欢塞里艾?与其说他是类似“御法度”那样为对方的秀美的姿容和健硕的身体所倾倒,不如说是为塞里艾的人格魅力——准确说是那种英勇和不畏死亡的精神所征服。这里爱和死联系在一起,他爱他只是因为他打算去死,他爱他的求死。之所以说与野还算是个人,是因为如果换了个强硬派,他即使欣赏塞里艾也肯定会满足塞的愿望——把他杀了,给面子的话说不准还让他用日本式的切腹,死个体面。但与野没有这样做,他对塞里艾像个艺术品一样珍惜,这就暴露出他兽性想要掩盖却掩盖不了的人性一面,但这一点的源头,如前面说的一样,又是因为那种骨子里的尚武导致的,所以,这想法和与之产生的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也导致了与野的有些不可理喻的行为。而最让他感到难过的是那次塞里艾的逃跑,难过的不是逃跑本身,说不定还是与野故意给塞里艾的一次机会,但塞里艾拒绝了与他对决等于也断送了自己的生路这一行为让与野异常愤怒。

注意,这里又是一个矛盾:如果塞里艾选择和他决斗,以他刚刚痊愈的身体,肯定是要死于与野刀下的——与野不可能手下留情,因为他的观念中那是对对手的侮辱,与野不希望塞里艾死,所以即使塞里艾拿起短刀和他拼命,与野最后还是难免陷于伤痛中;但塞里艾却干脆放弃了这次求生的机会,这比死在与野刀下更让他难受,因为他爱的是不怕死的塞里艾,而不是这个没有斗志干脆放弃的塞里艾,他心里那个塞里艾已经死了,所以他才想下令处死他——虽然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在其中,原军曹后来的装醉放人刚好做了个顺水人情。不过,他又是个有着极度自尊的军人,塞里艾可以活,但必须找个人替他死,从战俘嘴里敲情报只是个借口,他早就看着那个吊儿郎当的战俘长官不顺眼了,正好将他作为自己心里愤怒的发泄对象,发泄他对塞里艾的不满。而后面的一幕,我相信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人都永远不会忘记,塞里艾用他的方式进行了抵抗——他给了这个威严的日本军官两个吻!虽然这里日本士兵松懈的警戒让我觉得有些为造势而刻意,但那一瞬间的震撼还是难以抵挡。说俗一点,爱在这一刻,战胜了死亡。与野再怎么努力威严都没有用了,他已经输了,或者说那兽性的种子已经输了。记得那个要杀死塞里艾的日本兵说:“我杀他是因为他是个魔鬼,他迟早要杀了你。”魔鬼是说话者自身,是那兽性的力量。可惜,他们自己并不觉得。


片中那个塞里艾简直像个圣者,几乎在道德上无可指摘,但所幸一段他少年的回忆为我们揭开了谜底,他自己的行为,更像是在赎罪,他在救赎自己。值得注意的是他对与野的态度。其实,作为一个性格细腻的人,他不可能感觉不到与野对他那种出奇的好,但一开始,他没有在意,他只是利用这些来帮助战俘,并一次次试图激怒对方。但他的最后一吻,我觉得已经完成了爱的转变。此刻,他已经以一个救世主的面貌出现了,他拯救的不仅是那个有些傲慢的战俘长官,最关键,他用博爱的精神,挽救了与野的灵魂。恍惚里,他也看到了弟弟对他的宽恕,伴着弟弟的天籁之音,他似乎真的去了天国。说实话,这个人物是电影中我最不喜欢的,因为符号化色彩太明显,也表现得太完美,反而失去了生命力。但也许从另一个角度讲,片名中的“圣诞快乐”,那种基督教的普世精神和悲天悯人的情怀,也都是通过这个基督一样的人物来表现。不要忘记开始时,即使枪毙他,一轮射击后他也安然无恙,这个有些显现神迹的场面很刻意,但也能从一定意义上折射出导演意图。基督以他的死来拯救了人类的灵魂,他也一样。


相较与野和塞里艾两者有些上升层次的爱,原军曹和劳伦斯的爱显得更加平常也更加真实。如果没有战争,很难说原是不是坏人,也许只是北海道的一个喝酒的小渔民,也许只是关东平原一个憨厚的小农。他身上没有与野那种挥之不去的贵族气,而只是很真实,甚至有些可爱,抛开复杂的政治和民族原因不谈,这个笑起来和孩子一样灿烂一样简单的男人是这部电影中我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他没有与野那样的军人或者荣誉等其他因素的羁绊,脱下军装他就是个很普通的日本农民,所以无论是那种残忍还是仁爱都是来自他本身,而不是什么意识形态的教化。虽然他对劳伦斯说了上面那句话,但等劳伦斯要被枪决时,他很灵活地装醉释放了他,这里他表现了粗糙外表下细心的一面——为了不让与野责怪,他在释放劳伦斯的同时也释放了与野喜欢的塞里艾。那一幕,他笑得很开心,看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包括那句很不标准的“merry Christmas”,这是这部电影中最闪烁着人性光彩的一幕。再看看在平时对待手下士兵的责罚时,他即使处死士兵也充分为对方的家人着想,考虑怎么做才使他们可以得到最多的补偿。原军曹可能是战争中数量最多的那种日本人,出身平民,在天皇的号召下进行战争,虽然有很多残暴与凶恶的方面,但当夜深人静时,人性如同浮冰一样飘上水面。爱并没有丧失,只是恶被自己故意夸大。而劳伦斯,这个几乎算是日本通的家伙的出现,给了他一个爱的据点。其实劳伦斯是片中最弱的人物之一,我说的是角色本身,他总是让自己处在无奈的境地。其实片中每个人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作为人所不能避免的悲剧。


不能忘记了那个朝鲜看守和那个荷兰战俘,之前看介绍居然说是朝鲜人鸡奸了荷兰人,一件本来很美好的事情给说得那么龌龊!虽然荷兰人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他后来的表现无疑表明了自己的感情,这很难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只知道,这样的感情超越了战争本身。由于没有女性,片中的感情几乎都可以看作是同志情节,我只想说,同志也是有爱的,而且一点都不比那些自以为自己很正常的人糟糕。


看到最后,4位主角,3位没有逃脱死亡。因为战争,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导演并不因为自己的国籍而回避日本人在战争中的罪恶,没有粉饰,虽然我一度以为在最残忍的日军最残忍的东南亚战俘营,能有这样的感情简直是不可能,但想想看,偌大个战俘营,也就3个日本人(其中一个朝鲜)还有这样的闪光,毕竟日本人也是人嘛,但对于片中英国战俘居然可以那么嚣张我倒觉得有点不像了。


结尾是颠倒了,劳伦斯成了胜利者,原军曹成了囚徒,但劳伦斯却没有一点高兴。说实话,看到这里我居然也是有史以来看和日本作战的电影胜利之后第一次没有喜悦感,反而有种难以道明的悲哀涌上心头。此刻,当画面定格在原笑得很灿烂很纯真的脸上时,他对面的劳伦斯,想必已经是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战争……即使有战争,死亡的恐惧也掩盖不了不灭的爱。

没有评论: